近日,作家残雪获颁香港中文大学荣誉文学博士学位,消息传出不少香港读者纷纷表示祝贺。
残雪接受专访时也表示欣喜,“在我四十年的创作生涯里,在香港受到公开关注,这第二次。”
实际上,作为中国著名先锋派女作家,残雪一直都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最热门人选之一。
今年,“残雪”的名字更是力压世界一众名作家,高居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首位。
但与此同时,残雪迄今为止尚未获过任何国内权威文学奖项。
她离奇而难以捉摸的写作风格,也使得不少读者对其作品“敬而远之”。
采访/撰文:陈可
本文首发于2024年11月25日香港
「1」
“我还在不断冲刺”
在残雪线上作品的评论区,不少读者评价“不容易读懂”,这一点,残雪并不意外。她将自己创作的这类小说称为“中国新实验小说”,并指出其“阅读难度和哲学不相上下”。
残雪认同较高的阅读门槛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作品的流行,但是“想到全世界,不也有不少读者吗?”
至于为何走上如此风格的创作道路,残雪认为,这并非是她个人的刻意选择而更像是一场顺应造化的“奇遇”:“我从《黄泥街》起就上路了,接著就爆发了。我一直爆发到今天。”
残雪靠着这种“大爆发”式的创作本能,在文学世界里尽情冒险,时至今日仍创作不停、创新不停。
“我已经71岁了,但我还在不断冲刺,不断做实验,灵感满满。”
她说,“现在看来我这样的人就是为这种文学而生的。”
为了保持创作效率,71岁的残雪严格遵守作息时间,并为自己安排了相当详尽的锻炼计划:一个半小时做呼吸功,二十分钟练哑铃,五分钟跑步。
“我知道自己余下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为了延长有效生命,我每天花大量时间锻炼。”
锻炼之外,“每天花两小时写哲学书,一小时写小说。”
“我最近还有两篇短篇正在被青年导演改编成电影。”
残雪表示,自己最希望被拍成电影的作品是她的近作《激情世界》,这也是她近年最为满意的作品。
“我在这本看起来易懂的长篇小说里提出了一种中西合璧的新型世界观,这是一本塑造新型人格的书,对于当代的年轻人尤为合适。”
残雪期待有更多中国年轻读者能从这本书认识她的著作,“这本书也面向未来。我相信它不会过时。”
「2」
文学创作的核心是“人”
2023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在计算机视觉、语言处理等领域取得重大进展,尤其是基于GPT-4架构的ChatGPT等自然语言处理技术的广泛应用,以及AI内容生成技术的快速发展,人工智能写作越来越多地进入了大众视野,并展现出在多种应用情景中的便捷与实用性。
但对于AI写作究竟是否算文学,无论是学界抑或是业界都始终争议不断。
残雪对此亦有关注,她表示,“我当然不会认为AI写作是文学,真正的文学创作内部是有人性机制的。
这个机制的高级就在于它的操作无法被模仿,也不能预料,是一次性的。”
残雪认为,就今天而言,无论是再高级的人工智能,其根本还是模仿,而非创造,因创造需要有“人性机制”的发动。
“人性机制”中包含深深的“矛盾”,即人类思辨功能和身体功能的矛盾,这一矛盾具有千变万化、不可预测的特点,并且毫无规律可循,因此才可以做到“无中生有”的创造。
在残雪的文学以及哲学作品中,她始终坚持用文字语言探讨人性的复杂和莫测,残雪认为,实验文学的宗旨就是找到最为贴切的语言去建构人格或身体与灵魂。
“我当然是指最符合人道主义或人性的理想之灵魂。但人性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想这个问题也是新世纪里最大的问题。”
「3」
做大气的女作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残雪初开始写作时,亦面临着艰难的生活压力。
“当时生了孩子,丈夫工资低,我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不过那时年轻,我和丈夫奋起挣扎,既做缝纫又带孩子,还念念不忘写作。”
在生活的贫瘠中,残雪愈发看得见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
她认可“吃苦也是非常好的成长经验”,但同时她又认为“人不要吃无谓的苦”。
“希望今天的女性都能在保证基本生活条件的情况下,干些能发挥自己才能的工作。”
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即便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女作家依然是特殊的。
在历届诺贝尔奖的121位文学奖得主中,连同今年(2024年)获奖的韩国女作家韩江在内,女性作家仅有18位。
一方面是女作家的数量稀少,一方面是长期以来社会传统致使女性想以作家为职业的难度从来不减。
女性主义者乔安娜·拉斯就曾写过《如何抑止女性写作》以表达长期以来社会结构对“女性写作”这件事的系统性压迫。
残雪对此亦有深刻感知。初出茅庐时,作为先锋派女作家,残雪的作品和行事风格都并不受主流文坛所欣赏,她说,“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写作,但即使如此,也不时被那股势力不断地在文章中批判一下,或通过同别人比较来歧视一下。”
直到最近十多年,她的作品越来越多地收获国际影响力,“他们就集体沉默了。他们转过脸去,就当我不存在。”
回忆过往,残雪毫不讳言自身曾受到过的冷遇。她坦率地指出,现实社会中“人际关系中的传统无孔不入”,人可能会因为坚持自我而“失去一些机会”。
她亦十分惋惜不少有才能的创作者日益被渐染成平庸,“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极其倔强的,所以大气的女作家极为稀少。”
她因而真诚寄语年轻的女作家们,“要想在写作上取得真正的成功,首先要有独立的人格,不要为外界的蝇头小利所动摇,也不要人云亦云。”
「4」
“我的标杆不是诺奖”
自三十岁开始写作之路,残雪在变动的时代中始终沉默地创作,她不混圈子、不入文学帮派,只是如常地描摹着内心那个陌生奇异的世界。
也许正因为她从不为“名利”而写作,残雪的作品总有一种“人迹罕至”的纯粹,仿佛不会被任何世俗的恐惧所裹挟,也更不在意究竟会有多少人喜欢她的作品。
即便面对提名诺贝尔文学奖这种世界级的荣誉,残雪亦表现出一贯的客观与坦率。她在接受访问时多次表态,“我并不认为自己要去重视这个奖。”
她自觉诺贝尔文学奖时常和文学本身关系不大。在残雪眼中,诺贝尔文学奖的好处包括“可能支持了一些真正的好作家的写作”。
她还幽默地表示,
“即使得奖,也不意味着我的作品水准更高了,不得奖也不会丝毫影响到我的水准,在这方面我是自视甚高的。外界要是知道我是这样想的,可能会吓一跳吧。哈哈!”
面对近年纷至沓来的赞誉,她大方又坦诚道,“谁不爱一流的好东西呢?尤其是我这种原创的、稀有的、东方古国的好东西?”
在长达四十年的创作生涯中,残雪自认每个时期都有自己满意的作品。
“早期有《黄泥街》、《五香街》、《天堂里的对话》短篇集等,九十年代以后有大量短篇、中篇和长篇。
比如《边疆》、《最后的情人》、《新世纪爱情故事》等长篇,我认为它们是实验小说的高峰,在国际上也特别受欢迎。”
残雪不作过谦的姿态,也不需要外界更大的赞美,而只埋下头“继续写”。
她的目光穿过岁月,看向历史深处,
“我沉迷于自己的创作,并不将获奖的事情看得那么重要”。
残雪补充说道,“我也有很大的虚荣心,但我的标杆是莎士比亚、但丁、博尔赫斯、卡夫卡、卡尔维诺等作家,不是诺贝尔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