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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传思散文 |虎伢子——李家村琐忆系列(9)

2024-11-08 15:20   来源:湖南名人网 [阅读量:813]

◎李传思

 

虎伢子学名李国虎,长得方方正正虎头虎脑,好有男人味。出去打工前,院子里几个十七八岁的细妹子都暗地里喜欢他。但他心大,一心想去外面的世界。在屋里搞,一世当农民,脸朝黄土背向天,哪有么子出息。那个时候农村的伢子想有么子出息只有参军一条路,穿军装,呷饱饭,好威武。要是干得好提了干,那就更威武。于是,十八岁那年,他就报名当了兵。

 

听说虎伢子进了部队后,呷得苦,舍得搞,真的当了班长。然而,在两年后的一次野外作战训练中,他从山里的一道悬墈上摔了下来,生生地把腰闪脱了。部队只能让他退伍,除一次性给了一千块钱补贴外,还招呼县里民政部门让他享受伤残军人待遇。那天他从部队上回来,穿着黄色的旧军装,一手戳着一根棍子,一手提个帆布口袋,腰揣一千元现金,一瘸一瘸回了生他养他的李家院子。李家院子像个黑黑的乌龟,匍匐在莽莽苍苍的光明山脚下。一棵高高瘦瘦的枣子树如根旗杆猎猎在他屋前。看到那棵伴他一起长大的树,他的步子便风样加快了。

 

他在屋前站了站,打望了一气,才走进那几间生养他的瓦屋,一股一股浓烈的黄色的土砖味、门前沟里黑色的沤臭味、屋角落白色的生石灰味,水样凉凉地漫过来。他的心不习惯地冷一下,抽了抽鼻子,找到出去前睡的房子,深厚的绿色的霉味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差点让他窒息。他放下口袋,扯出里面一堆在部队穿过的的黄黄绿绿的衣服裤子,往那张荒凉的床上一丢,眼泪水就汩了出来。

 

房子空空荡荡,阴气在里面肆意穿行,外面阳光灿烂,房内却漾着一股乌色的风。爷老倌二十年前在这张床上,因为肠子上长东西,烂了一年多,动不起手术,昂一下首,挺一下胸,对三岁的他挥挥手,决然走了,留下他和娘。三年前,娘也在这张床上,硬是睡了整整一个月,也走了,走的时候,眼睛没闭。是他一个乡下表姐在旁边照顾娘最后一段光阴。是娘不让表姐告诉他的。娘说回来的路上要花掉他两个月的生活费,划不来,反正她的病治不好,何苦?留几个钱,今后讨婆娘用。

 

他是第二年表姐写信告诉他才晓得娘过世的。

 

如今屋里只剩他半个废人了。他戳着棍子去了灶屋,灶还在,冰冷,上面悬口锅,锅盖上爬着一层细细的绿光。他又返回到睡房,把腰上的钱袋子解下,拉过条竹凳子,踩上去,把钱塞进小时候他好耍掏空的一个土砖眼里。

 

这时,我娘喊了虎伢子的邻居秀婶子一起去看他,说是公社打了招呼,说他今天回来。他答应一声,戳着棍子出来。秀婶子说:“你看看,作孽嘞,好好一个后生子,要戳棍子了。”

 

我娘说:“虎伢子,你是个解放军战士,坚强点。公社领导说,要我们队上帮助你先安顿下来,有些事慢慢来。走,到我屋里去,明天我们帮你扫一下洗一下,你再开火喽。”

 

呷完饭,虎伢子没得话讲,早早回了屋,烧壶水,喝杯茶就关了灯上床。不晓得睡得么子时候,他听到屋里的门嘎吱嘎吱响,像爷娘生前开门似的。茶杯也响,还听到茶杯盖掉到了桌上,像有人在喝,嗬噜嗬噜的。窗户依呀依呀,似乎是谁在翻进爬出。虎伢子的胆子大,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拉开电灯,悉悉索索下床,戳着放在床边的那根城里医院送的棍子,走到堂屋里,找到开关拉亮灯。看到那个部队上发的搪瓷缸,他还是惊一跳。他记得他喝完茶是把盖盖了的,怕屋顶上落灰。他坐到桌边,拿着盖左看右看,发现盖开了裂,而白天是上好的。难道是娘回来了?难道是娘晓得他回来特意来看他的?他的眼光宛若雾样迅速向屋里的每个角落铺去,除了影影绰绰的桌子凳子水缸水桶,什么也没有。他有些失望。

 

他正要去关灯,突然看到一条小蛇,青色,瘦长,从东南角一个洞眼梭出来,嘴里细长的信子朝他挑了两下,比绿豆还小的眼睛似乎还朝他眨了两眨,便倏地又钻进了西北角的洞眼。他心里想,这几年没住人了,是蛇帮他看家了。

 

他再也睡不着,他总觉得那个搪瓷缸奇怪,小时候听到的好多稀奇古怪的传说在他脑壳里穿过来穿过去。莫非真的是娘回来了?娘啊,我对不起你嘞,我也不想这个样范回来见你嘞。

 

第二天,虎伢子早早爬起来,到村头的代销店买了些香烛和纸钱。有几年没归屋,没烧纸钱,估摸娘早没钱用了。

 

他戳着棍子出了门。

 

坟山异常地静寂,静寂得能听见月光在二胡一般的呻吟,那白色的呻吟在坟堆的故事间水银似地流泻。他在娘的茔前烧纸,纸晃动着黄色的光,恍恍惚惚,炊烟样笔直往上长,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那声音让他快乐,让他幸福。他仿佛看到娘也在快乐,也在幸福。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到红红黄黄的火苗里,发出砰砰砰的巨响。火苗越烧越高,星星点点黑黑白白的纸灰漫天飞舞,雪花样弥满了整个天空。

 

“娘,你晓得我回来了?”

 

“娘当然晓得,娘时不时附在屋里一条小青蛇身上回屋里看嘞。你回来的时候,娘就看见你了嘞。”

 

“哦,那条蛇我看见了,难怪还朝我眨眼睛吐舌头哩。”

 

“那条蛇你可千万打不得呐。”

 

“我晓得。娘,你怎么瘦成这个样范了?”

 

“我是想你回来陪陪我嘞,我是想你快点讨个婆娘,生个孙崽子,不然你爷老倌会怪死我去嘞。”

 

“娘,如果我早几年受伤就好了,我就有钱给你治病了。”

 

“蠢崽耶,我宁可你有副好身板,也不要你得这个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范,娘痛嘞。”

 

“娘,你在那边过得还好不?”

 

“还好嘞,你不要挂着嘞。”

 

“爷老倌呢?”

 

“那个死鬼我一直没见着。听说早些年他就去很远的地方做事去了,不晓得么子时候回得来。”

 

“娘,我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上坟山给你寄钱,我要让你在那边好呷好住好耍嘞。”

 

“我不要你花那些钱。你把那些钱拿去翻新一下房子,讨个婆娘,生个崽女。你不能这样范一个人过下去啊。”

 

“我反正是个残废了,有么子味喽,过一天算一天嘞。”

 

“不行,你还要娘替你急啊痛啊。我会去跟秀婶子说,要她把她屋里的金桔子嫁给你。金桔子是个好妹子嘞。”

 

虎伢子眯眯糊糊的,戳着那根棍子,不晓得什么时候在坟山上醒的,更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从坟山上回的自己屋。他躺到自己床上,一下又陷入沉沉的昏睡。

 

在外面这些年,好久巴久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睡过了。

 

是秀婶子在外面放肆喊,还放肆擂门,他才醒。

 

他一蹦一跳去开门。

 

秀婶子说:“虎伢子,中午了嘞,快洗一下,到我屋里呷饭去。”

 

他揉揉眼睛,说:“要不得嘞婶婶,我现在就去买米,总不能老到你屋里呷。”

 

“那有么子喽,就算多个崽不行?”

 

秀婶子讲完,便帮他打水洗脸,边招扶他边笑道:“你说好笑不,昨天夜里你娘托梦给我,说要我把我屋里金桔子嫁给你做婆娘。我在梦里答应了嘞。虎伢子,你说说看,这个事你觉得要得不喽?”

 

他没想到娘真的给秀婶子报了梦,而秀婶子还真的把它当了真。他苦着脸说:“婶婶,我这个鬼样范你会同意?你屋里金桔子会同意?扯卵蛋嘞,还不是调我的口味。”

 

秀婶子说:“调口味倒不是调口味,崽女大事调得口味?那可不是开玩笑耍的。作娘的只是替你们以后的光景想,你做不得体力活,那以后做么子养家糊口呢?”

 

“是啊婶婶。部队打发了我一千块钱,每个月还有点补助,养一个人还马马虎虎,养一屋人难嘞。我是想过一天算一天,呷完了就死掉算了。”

 

“那不行嘞虎伢子,你娘昨夜里在梦里就要我劝你,才二十几岁,又当过兵,不能这样范想嘞。金桔子学会了做皮蛋,你现在有了本钱,又有空闲,还不要费多少力,这个事做得。做两年把房子翻两间做新房,再把婚结了生崽女,几好呢?”

 

“我,我腰受了重伤,不行了嘞。”他模模糊糊暗示秀婶子。

 

秀婶子是个大大咧咧的直筒子,听了哈哈笑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嘞,我生了几个崽女的还不晓得?世上只有你虎伢子残疾?多的是嘞。他们不照样结婚生崽?我会教金桔子的,包你没得问题的。”

 

“金桔子愿意不?”

 

秀婶子嘻嘻笑道:“金桔子打小就喜欢你嘞,放心喽。”

 

“我愿意嘞。”

 

“那好,走,到我屋里呷饭去。我今天就托人去喊金桔子,她在镇上一家店子学做皮蛋嘞。”

 

金桔子真的回来了,金桔子真的愿意了。

 

金桔子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好,鼻子和嘴巴都是往上翻的,像个接水的茶壶。虎伢子是方圆十几里有名的靓崽,按正常的组合,他是绝看不上金桔子的。

 

金桔子是带着一脸红红的幸福回来的,回来就搀着虎伢子去散步,说:“虎哥戳么子棍子喽,以后我就是你的棍子。”把虎伢子感动得心尖尖都是暖融融的。

 

金桔子悄悄对着他的耳朵说:“虎哥,我要感谢那次演习嘞,不然,嫁给你永远只是我一个梦嘞。”

 

虎伢子揪一把她红红的脸,差点揪出一把红红的水,说:“你的良心是炭巴做的。”

 

金桔子往他身上一靠,眼睛鼻子嘴巴同时向上一翻,说:“随你骂,反正黑的白的都是你的。”

 

金桔子好勤快,呷得苦。她专门在村里雇台手扶拖拉机去了县城,拖回来一堆生石灰、纯碱、草木灰、食盐、茶叶等原材料,又在虎伢子屋里找间房子挖个坑,架起了一个大铁锅。从此,她日里夜里到外面去收蛋,夜里日里埋在屋里做,很快第一批皮蛋出手了。虎伢子也跟着学,跟着做,很快跟上了路。

 

那个时候我正在镇上读初中,有时候回来碰到虎伢子。在我的眼里,他还是那样俊朗敦实,眼睛亮亮的,脸色红红的,除了走路有点跛,其他都没么子变化。金桔子站在旁边,也奇怪,她竟变得漂亮了,脸上总发着灿烂的光。

 

头前一段时间,虎伢子在屋里做,金桔子挑着担子到方圆的村子里去叫卖,市场渐渐就打开了,产品的名气也渐渐打开了。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不再出去,人们都跑到他们屋里来买。生意红红火火起来,生活也红红火火起来。他们专门腾出一间房子做作坊,又专门拿出一间房子做铺面,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只是有件事让金桔子有些烦,也有些怕。她经常碰到一条蛇,青色,细长细长的,在作坊里大摇大摆穿梭,像是在自己屋里一样,有时故意从她的脚边溜过,还将它的尾巴扫一下她的脚踝,一道死样的冰凉立刻浸透她全身,好几次她的魂箭一样飞了出去。有时,它竟如个细伢子,对她挤眉弄眼,像是要讨好她样,把她惊得目瞪口呆。

 

她对虎伢子说过,要用锄头把它挖死,不然,她会被它咬死去,或者不被咬死,她也会嚇死去。

 

虎伢子说:“放心,我认得,这不是条毒蛇,没有事的。而且蛇是精灵,是个吉祥物,到我屋里来是我屋里的福气嘞。我们不仅不能打,还要好好保护。你看看,我们的日子不是越来越好了?”

 

金桔子想想也是。但她还是怕。她从小是个伢崽子性格,不怕神,不怕鬼,就是怕蛇,她也搞不清是么子原由。

 

他们在屋里试过做男女之事。两个人躲在被子里,手忙脚乱,脸红耳赤,要死要活的,可就是做不成。随金桔子怎么喊他虎哥,随金桔子怎么抓他弄他,他总是力不从心。他也想,他也压她挤她,他也抓她咬她,然而下面就是岿然不动。好多次虎伢子气得扯自己的家伙,抽自己的嘴巴,骂自己无能,还往床下滚,说:“摔死算了摔死算了。”

 

金桔子放肆抱他,哭着说:“虎哥没事虎哥没事,是这向做蛋太累,等结了婚你就莫做了,你就在屋里耍,在屋里养,你肯定行的,好不?”

 

那天卖完蛋,收拾净后,两人心情都好。金桔子的眼睛开始迷离恍惚,如两只温柔的手把虎伢子牵到床上。然而涛声依旧,虎伢子坐在床上,目光宛若一张蛛网,软绵绵向四面八方散着,说:“金桔子,你为么子要答应嫁我?你是要害死我么?”

 

金桔子从后面抱着他脖子,热乎乎的气息温润着他冰凉的目光。她说:“虎哥,是我不好,莫急,慢慢来。我去找郎中配些补药煮给你呷。你会好的。”

 

他说:“有好久没给娘烧钱纸了,我到坟上去一趟。”

 

金桔子说:“我也去,是娘要我们到一起的呢。”

 

“我们还没结婚,你还是莫去,我一个人去。我想跟娘说说话。”

 

“我们快点把房子翻新一下结婚吧。”

 

“嗯。”

 

“你去喽,慢点爬,我在屋里等你。”

 

虎伢子带上香烛纸钱,戳着棍子上了后山。

 

月亮就挂在娘的坟堆子当头那棵红杉树上面,能明清地看到里面的山山树树。月光把娘的坟堆照得通明透亮。他点上香烛,插到坟土里,又用香烛上的火点燃纸钱。纸钱噼里啪啦叫着,像是在喊娘快点过来收钱。纸钱越烧越旺,越烧越高,忽忽悠悠的火焰把白白的月亮煮成了一个红薯,散发出浓浓郁郁的泥土味和薯香味。这味道像小时候娘在边上哼的山歌子,一下让他步入了莽莽苍苍的梦乡。

 

“娘,我不想结婚。”

 

“为么子?金桔子对你好嘞。”

 

“娘,我只想陪你,帮你赚钱呢。”

 

“你个蠢崽,娘在这边过得好,你寄的钱我够用了。”

 

“我是个废物。真的没味。”

 

“我在帮你找药嘞。放心,会好喽。”

 

他就醒了。他看到金桔子跪在边上。

 

金桔子说:“虎哥,回去吧,凉了。”

 

他看到火焰没了,他看到挂在当头那棵红杉树上的月亮

 

白白地看着他,像面冰冷的镜子,照着他荒山样的脸。

 

邻近的刘家村有户刘姓人家,见虎伢子屋里皮蛋生意做得红火,也跟着做起来。是两爷崽做,爷老倌四十七八岁,在屋里做,崽二十来岁,挑着担在外面卖。但生意一直清淡。听人说,那人家的皮蛋不是硬得像石头,就是软得像柿子,而且味道还怪怪的,好多人买了第一次就不再去买第二次。

 

虎伢子和金桔子暗暗发笑。做皮蛋也是个技术活,关键的是配料配方,哪样东西比例高一点或者低一点,味道就截然不同。他们的配料配方是城里那个饭店里的老师傅告诉金桔子的。所以她做的皮蛋味道不同一般,咸淡均匀,香涩适中,软硬恰好,色泽光亮,而且用稻糠与锯木屑做的包壳又紧又黏,更为神奇的是,金桔子一锅一锅一桶一桶的皮蛋,几乎没一个是坏的,很少碰到退货。

 

金桔子说:“虎哥,我们把房子翻一下吧。”

 

虎伢子说:“要得。”

 

我爷老倌喊村里好多伢子妹子帮忙,两层楼的新房子砌起来了。房子后面还专门砌了一间宽宽敞敞的皮蛋作坊。

 

金桔子说;“虎哥,我们结婚吧。”

 

虎伢子说:“要得。”

 

于是,新房子的门上贴上了大红喜字,秀婶子在门前的坪里张罗了十桌酒席,他们便正正式式住到了一起。

 

那天夜里,他们两个在崭新的充满生石灰香味的房子里,在宽大的充盈檀木香味的床上,大张旗鼓地做起来。那一段,金桔子煮了好多巴多中药给虎伢子呷,呷得虎伢子的下面有时肿得像个萝卜,有时烫得像屋里烧得通红的铁钳,欲望开始像灶膛里的柴火兴旺篷勃起来。他们终于在云雨之中实现了水乳交融。

 

正在意犹未尽的时候,突然,窗户外咔嚓一响,接着一个人影闪过。虎伢子大喊一声:“哪个?”

 

金桔子也看到了,抄起旁边那把铁铲,打开侧门冲了出去。

 

金桔子出去的时候,那个人影风样飙出了老远。金桔子没追,然而她还是听到那个人在远处“啊哟”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样,凄惨尖利。她以为是自己把铁铲打了出去,发现铁铲还在手中紧紧抓着。她回屋跟虎伢子说了,虎伢子觉得奇怪,嘴巴里嘀咕了句:“莫怕是被我屋里的蛇咬了?”

 

金桔子没在意,说:“是来偷东西的?”

 

虎伢子摇摇头:“几个皮蛋有么子偷的喽。”

 

金桔子想了想,忽地脸一红,说:“莫不是来听壁脚的?”

 

虎伢子没作声。

 

几天后,有个买皮蛋的人说:“邻村做皮蛋的那家刘师傅被蛇咬死了,全身发乌死的,看不得。”

 

“是爷还是崽喽?”虎伢子问。

 

“是爷嘞。听说是前几天夜里在这边山上被咬的,都说那是条毒蛇,没得药治。”

 

虎伢子的心惊了一下。金桔子望了望他,脸色也像是被蛇咬了样乌青乌青。她转头瞟一下屋角落里两个洞眼,冷冷黑黑,像个鬼的眼睛。在建新房的时候,她说要用水泥浆把两个洞眼封死,她怕,但虎伢子死都不同意。也是奇怪,那条蛇确实从没咬过屋里人。

 

“断黑”,虎伢子说:“我去娘那里烧点纸去。”

 

金桔子说:“我陪你。”

 

虎伢子说:“女人家夜里少去好,坟山上阴气太重。而且,还不晓得你驼毛毛了没?”

 

金桔子脸一红,不作声了。

 

虎伢子坐在娘坟前,边燃纸钱,边和娘打讲,说:“娘,我来看你了,告诉你啊,我听你的话,砌了房结了婚嘞,你高兴了吧。”

 

娘的坟墓在纸火中晃动,一会的工夫,整个坟山也在纸火中晃动了。虎伢子在那越来越剧烈的晃动中,感觉自己的魂魄也在晃动,晃着晃着,就晃到山上那些石堆乱坟里去了。但这一次他没看到娘。

 

清明节那天白天,虎伢子戳根棍子,金桔子拿把柴刀,两人去了娘的坟头。金桔子先把坟上的枝枝草草修了一遍,然后虎伢子点香烧纸,两个人跪着,在心里开始念叨。

 

金桔子念:“娘,感谢您给我送了个崽嘞,我怀上了嘞。您不要再操心我们,我们现在日子过得几好,比以前好多了嘞。”

 

虎伢子和金桔子头胎生的崽,后来又生了两个妹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们的作坊变成了一个乡办企业,乡政府还投了资,雇了几十个村里的伢子妹子一起做,金桔子当厂长,虎伢子当顾问。那些年,金桔子长年四季在外面跑,打市场,虎伢子在屋里把住技术关。他们的皮蛋成了县里市里的一个品牌。

编辑:叶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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