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林
靖港,“成功之母”露出微笑
一
1853年,曾国藩奉旨到长沙办理团练,墨绖从戎,可谓难处多多。
咸丰皇帝给他的职衔只是“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回乡守孝之前,他在京城膺任兵部侍郎,官阶从二品,在省城办团练,算个什么职务?与湖南巡抚如何协调?都没有明文规定,所以他很快就步入了荆棘丛,“筹兵,则恐以败挫而致谤;筹饷,则恐以搜刮而致怨”,处处施展不开拳脚。
《清史稿》中曾国藩本传字字如画:“国藩为人威重,美须髯,目三角有稜。每对客,注视移时不语,见者悚然,退则记其优劣,无或爽者。”
曾国藩鉴人如同伯乐相马,他选拔的将帅许多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例如塔齐布、罗泽南、杨岳斌、彭玉麟、左宗棠、李续宾、李续宜、曾国荃、鲍超、李鸿章等,无不智勇双全。据野史记述,曾国藩礼聘罗泽南的过程小有曲折。
罗泽南未领军时,在湘中名宦贺长龄家设馆授徒。曾国藩在长沙练兵,首重择将,此前久慕罗泽南学究天人,偶有书信往还,自谓“万里神交”,知他喜阅兵书,便主动去贺家拜访,想请出这尊“大神”来帮忙。贺长龄已经病逝数年,曾国藩见到亲家母(曾纪泽是贺家女婿)和罗山先生(罗泽南是曾家与贺家联姻的月老),寒暄之后,涉及正题,不料罗泽南以授课无暇婉言谢绝。曾国藩更加敬重罗泽南的品格。第二天,曾国藩又到贺家等候,诚意十足,于是罗泽南答应辅佐曾国藩治军。曾国藩得将伯之助,底气便有了三两分。
其实,早在一年前,罗泽南就奉湘乡知县朱孙贻的命令,与刘蓉、王錱等人在湘乡招募勇丁,加以训练,预防外来匪患。翌年,曾国藩奉诏督办湖南团防,湘勇各支皆隶属其麾下,罗泽南也就成为了他的部将。
相比兵书、兵法,曾国藩更加重视营制、营规,强调军队纪律,他的本领主要在教练方面。“湘军尊上而知礼,畏法而爱民”,屡经艰难险阻,总能绝处逢生,兵制起了很大的作用。
曾国藩招募乡勇,喜欢挑选忠厚朴实者,游手好闲、心眼太滑的人均在摒除之列。忠厚朴实者听从号令,“不许独后,亦不许独先”,能够同进退,共生死。吃粮,人人欢喜;拼命,人人畏惧。这本是常情常理。曾国藩要鼓足他们的勇气,不得不讲点宿命论。他发布公告《晓谕新募湘勇》,通俗易懂:
“……本部堂招你们来充当乡勇,替国家出力。每日给你们的口粮,养活你们,均是皇上的国帑,原是要你们学些武艺,好去与贼人打仗拼命。你们平日如不早将武艺学得精熟,将来遇贼打仗,你不能杀他,他便杀你;你若退缩,又难逃国法。可见学的武艺,原是保护你们自己性命的。若是学得武艺精熟,大胆上前,未必即死,一经退后,断不得生,此理甚明。况人之生死有命存焉,你若不该死时,虽千万人将你围住,自有神明护佑,断不得死;你若该死,就坐在家中也是要死。可见与贼打仗是怕不得的,也可不必害怕。于今要你们学习拳棍,是操练你们的筋力;要你们学习枪法,是操练你们的手脚;要你们跑坡跳坑,是操练你们的步履;要你们学习刀矛钯叉,是操练你们的技艺;要你们看旗帜、听号令,是操练你们的耳目。要你们每日演阵,住则同住,行则同行,要快大家快,要慢大家慢,要上前大家上前,要退后大家退后,是操练你们的行伍,要你们齐心。你们若是操得筋力强健,手足伶俐,步履便捷,技艺纯熟,耳目精明,而又大家齐心,胆便大了。一遇贼匪,放炮的放炮,放枪的放枪,刀、矛、钯、叉一齐上前,见一个杀一个,见十个杀十个,哪怕他千军万马,不难一战成功。你们得官的得官,得赏的得赏,上不负皇上深仁厚泽,下即可慰本部堂一片苦心,本部堂于尔等有厚望焉。”
古代军事家吴起有一句名言:“法令不明,赏罚不信,虽有百万,何益于用?”曾国藩发布的这道公告列出操练的科目和赏罚的明细,“杀贼三名以上者,除功赏银三十两外,随即奏请发营,以千把总补用”,“临阵退缩者,斩杀;假冒功者,枭首示众”,赏罚之重,均令人咋舌。曾国藩强调宿命论算不算大忽悠?这很难说,但他强调士卒操练好武艺能够在战场上保命,倒是一点也没骗人。
二
薛福成以十六字形容曾国藩在长沙办团练时的处境,“众骇朋疑,惎挠笑侮,孑立寡助,进退交困”,非常准确。
起初,曾国藩想与省城的官场人物和睦相处,就难上加难。赵烈文揭示了症结所在,大意如下:曾督帅于咸丰二年冬奉旨督练乡勇,抵达省城,三宪(抚台、藩台、臬台)都轻视他。督帅自告奋勇,请求剿匪除患,于是设局敦劝绅士、富家捐银,招兵买马。凡是百姓投诉遭到土匪劫掠的案子,督帅派人擒获强盗,立刻处决,总共杀掉数百人,乱民闻风丧胆。湖南境内的刑事案都归集到督帅的治所,州县长官无从过问。因此督帅更加遭到忌恨,上下都掣他的肘。
在恶劣的环境中,曾国藩的生存能力和办事能力太强了,捕杀盗匪,慑服乱民,审结大案要案,样样出色,这岂不是要把三宪(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和州县官员的份内活计抢走吗?连曾国藩自己都承认,他在省城所办的事情“强半皆冒侵官越俎之嫌”,难怪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提督鲍起豹都忌恨他,并且排斥他、打压他。
湘勇是杂牌中的杂牌,只要他们结伴进城,就准定会遭到标兵的歧视和欺凌,打骂是家常便饭,曾国藩的仆从进城也必遭标兵恶骂痛打。湘勇中有倔强勇猛的,双方狠狠地掐过几回死架,仇怨越积越深,大有火拼的危险。
《湘军志•曾军篇》中详细描述了标兵耍狠的情形,具体脉络是这样的:
长沙协副将清德颇为骄横,他认为武官按营规行事,就算是本省巡抚,照例不过问操练事宜,可是塔齐布讨好曾国藩,擅自操练士卒,败坏营制。湖南提督鲍起豹昏庸自喜,听清德有此一说,就扬言盛夏操练士兵是虐待军人,况且提督现在就驻扎在省城,我不传令操练,谁敢肆意妄为,用军棍伺候。塔齐布闻令,既沮丧,又恐惧,不敢坚持原议,地方官员窃喜,以为这样一来,城里没人再敢多事。提督府标兵原本就轻侮乡勇,现在有提督出面撑腰,更加骄纵。
刚巧湘勇试射火枪,不慎射伤了标兵,标兵被激怒了,吹号举旗,列队攻击湘勇。城楼上的守军也都跳下来,市面上顿时惊恐喧哗。曾国藩为了平息事端,只好当众鞭打试枪者以道歉,标兵这才罢休。
不久,辰勇与永顺兵发生私斗。辰勇是由塔齐布训练的。提督府的标兵更加傲狠狂怒,又吹号列队讨伐辰勇。于是曾国藩想到内斗没完没了,不治理标兵,官民会更加轻视他这位钦命团练使。由于无法入营抓捕真凶,他就移牒至提督府,指名要抓捕行凶的标兵。提督鲍起豹大怒,却假意应承:“今天就按你的命令办,我派人将他们捆送辕门。”
满街标兵个个气势汹汹。曾国藩想处死那些违法的标兵以正军法,担心发生兵变,因此犹豫不决。标兵日夜在城中游行聚会,文武官员都闭门不肯出面调解,巡抚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于是标兵公然作乱,堵住曾国藩公馆的大门。公馆所在地位于又一村湖南巡抚署附近,曾国藩料想标兵虽在门外示威,不敢冲进公馆,没料到标兵抡着兵器就杀了进来,见人就砍,见人就刺,险些伤到曾国藩。情势危迫,曾国藩去拍打抚署辕门,巡抚骆秉章震惊,赶紧去府外向标兵道歉,把捆绑的人放走,对乱兵一概不予追查。布政使、按察使以下的官员都责备曾国藩手段过于简单粗暴,以至于激成兵变。如此混淆是非,曾国藩的幕僚气不能平,怒不可遏,认为应该将事实奏报朝廷。曾国藩叹息道:“时事正处处棘手,臣子既不能平定大乱,怎敢拿自己的这点屈辱去叨烦圣上?我宁肯避开这些乱兵。”当天,他就率领数千湘勇移驻衡州(今衡阳)。他的祖籍在那里,岳家也在那里。事后证明,这个决定极其明智。
这次乱兵寻衅,曾国藩命悬一线之间。他居然隐忍下来,这就叫“打掉牙和血吞”。此时小不忍则乱大谋。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实力才是硬道理,当时,湘勇人少兵器差,斗不过标兵,曾国藩避其锋芒,堪称上策。
三
1854年3月,湘军水师集合大小战船二百四十艘,从衡州出发,顺江而下,军容雄壮。
当时,太平军已弥漫于江北和江南。湖广总督吴文镕仓促应敌,在湖北黄州战败,投水身亡。太平军掠得长江上的船只,重犯洞庭湖区,溯至宁乡,长沙告急。湘军水师初战,收复了湘阴、岳州,然而在洞庭湖遭遇风暴横扫,战船漂损大半,太平军重又夺取岳州。
湘军水师被迫退回长沙休整,状况恓惶,情形狼狈,湖南巡抚骆秉章不准许湘军入驻省城,曾国藩也耻于依人,将水师十营驻扎在湘江边。不久,太平军进犯靖港和湘潭,成为湖南境内的心腹大患。
敌军从湘潭顺春水而下攻,或从靖港乘北风而上攻,都只需要一两天时间,省城长沙处于随时被敌军包夹的困境中,形势岌岌可危。湘军听见号角声,或者眺见火光,莫不兀自惊恐,幸亏敌军并未急于展开攻势。
太平军逼近长沙而行动迟缓,这样的态势使湘军水师获得了意外的喘息之机,重新调整战略部署。曾国藩原本奉旨援鄂,理应挥师北上,为湘潭解围原本不在计划之中,幕僚陈士杰向曾国藩建策,保卫湘潭乃是稳固根本,若只图向北进取,就怕“一战俱死”。曾国藩斟酌再三之后,采纳了他的建议。
1854年4月25日,曾国藩命令副将塔齐布率领三千步兵救援湘潭。这支队伍表现神勇,踏破敌营三座,烧毁木城一座,杀敌六百多。翌日,塔齐布又率军鏖战两次,第一次烧毁敌营两座,杀敌七百余人,第二次杀敌千余人。4月27日、4月28日继续鏖战,总共五仗打下来,塔齐布率军歼敌四千余人,水师共烧毁敌船七百余艘。从湘潭逃出来的敌军败兵都说,自从广西起事以来,从没见过官兵能打这样的胜仗。塔齐布将自己的军事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战显威,一战成名。
湘潭之战迫使太平军紧急调回了一支业已阑入湘乡的纵队,顺理成章地保全了湘军子弟兵的老家,这其中当然也有大帅曾国藩在荷叶塘的老屋场。
当年,没有电子设备,没有飞鸽传书,信息传递尚处于龟速阶段。迟至4月26日,湘潭捷报尚未传到长沙,湘军水师中浓厚的紧张气氛已趋于饱和,大家都以为塔齐布的步兵陷入了重围。所幸军心未散,士气未落,将帅还留有后手。
集议军情时,以水师营官彭玉麟为谋主,定计全军进攻湘潭。
计划可谓周密:彭玉麟率领四营于4月27日夜间先发,次日,曾国藩率领水师五营、陆勇八百接济。彭玉麟四营出发之后不久,长沙乡团提供的新情报引起了曾国藩的注意,说是靖港敌营空虚,仅有数百人,很难抵御住官军攻击。曾国藩便立刻改变主意,决定率领水陆人马齐头并进,于4月28日下午清剿靖港敌营。
四
那时候,李元度是曾国藩幕府中的机要秘书,他忆述靖港之战的起因,有头有绪:曾国藩眼见太平军逼近省城,又气又恨,决定亲率留守的水陆数营进剿。李元度赶紧进谏:“精兵已调往湘潭,早晚捷音必至,此间只宜坚守,不宜轻动!”应该说,“忍”字诀蛮好,也符合曾国藩的性格,但这番劝阻全然失效。
发兵前,曾国藩将预先准备的遗疏和遗嘱交给李元度,对他说:
“我要是阵亡了,你就将遗疏呈递巡抚,请他代陈,将遗嘱交给我的几个弟弟,营中军械辎重,船百余艘,你要保全它们。”
曾国藩的作风就是如此,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筹前善后,两不马虎。
靖港是资水与湘江汇合处,距离省城长沙大约六十里。此地有一座铜官山,六朝时期为铜官置署之地,因此得名铜官渚。
湘军水师开至靖港,没有太多的耽搁,立即与太平军交战,此时才发现敌营并不空虚,敌军兵力充足,远不止数百人,顿时惊慌失措,纷纷夺路狂奔,只恨爹妈生的腿短。水上的浮桥是临时用门扉、床板搭就的,哪里经得起乱兵蹬踏?湘勇落水的落水,中枪的中枪,呼天抢地,哭爹喊娘。很快,靖港就变成了一口沸腾的汤锅,湘勇沦为了露馅的饺子。
曾国藩置身前线,督战出奇招,将一面令旗插在岸头,手持利剑,大声疾呼:
“过旗者斩!”
残兵败将见此情形,急中生智,绕过旗杆,逃得无影无踪。战局急转直下。
“申刻开仗,仅半顿饭久,陆勇奔溃,水勇亦纷纷奔窜。二千余人,竟全数溃散,弃炮船而不顾,深可痛恨!”
这是曾国藩在家书中所作的现场还原描写。水手最胆怯,“红船之水手仅存三人,余船竟无一水手,实为第一可怪之事。”这样的完败太丢人。
那时节,曾国藩到底是气昏了,还是吓蒙了,早已无法求证。唯一可知的是,他羞愤交加,闭上双眼,咬紧牙关,纵身跳入湘江。
四月的江水还很凉,曾国藩不是钱谦益,可没顾忌那么多。
五
当年,安徽巡抚江忠源和湖广总督吴文镕都是战败之后投水自尽的,总好过沦为敌军俘虏,受朝廷处分。
所幸曾大帅命不该绝,幕僚章寿麟与陈士杰、李元度事先料到,曾国藩胜则无患,败必有忧,因此章寿麟藏身船尾,一直关注着湘军大帅的一举一动,以防意外发生。这才不过半顿饭工夫,曾大帅就不想活了,比预想的要惊险得多。
所幸章寿麟水性好,力气大,“至是掖公登小舟,逸而免”。他救起落汤鸡一般的大帅,登上小舟,迅速逃脱追兵。这是章寿麟《铜官感旧图自记》中的现场还原,也不会有错。
曾国藩正在气头上抓狂,不禁对章寿麟大发雷霆,吼道:“你怎么跑来了!”章寿麟脑瓜子机灵,随即应答,好让曾国藩安心:“湘潭已获大捷,我来报喜!”其实,他并不清楚湘潭那边战况如何。
曾国藩获救后,于翌日中午抵达长沙,身上的湿衣服仍未干透,他蓬头跣足,神情阴郁沮丧。
部下劝他吃点东西,他也不碰碗筷。
省城的官员,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提督鲍起豹与曾国藩积不相能,个个幸灾乐祸,对他多有揶揄,甚至表示要奏劾他,遣散湘勇。
所幸湖南巡抚骆秉章识大体、顾大局,不肯落井下石,仍然一如既往地支持曾国藩。抚署师爷左宗棠缒城而出,到江滨炮船中探望曾国藩,劝慰道:
“初战小负,大事犹可为,寻死绝非明智之举!”
曾国藩圆瞪两眼,一言不发,叫人拿来纸笔,开列军械、弹药详单,嘱托左宗棠保管。左宗棠写信告诉周夫人:“惟涤公进攻靖港失利,回泊南湖港。仆缒城出视之,则气息奄然,盖愤而投水两次,皆得救以免,而其志仍在必死。仆以大义责之,又日日至其舟中絮聒之。此公忠诚笃实,正灭贼之人,偶遇挫折,殆天之所以玉成耳。”
据此信内容揭示,曾国藩投水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他羞于上岸,住在船中;左宗棠称赞曾国藩笃实,认定他就是太平军的克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他多受点磨难,多尝点苦头。
曾国藩投水两次,却毫发无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说明失败不可怕,她是成功之母,瞧,那张圆脸上已绽放出微笑。
六
在长沙城南高峰寺里,曾国藩重写了遗嘱,处分后事,依然打算于第二天自裁。以下为有据可查的白纸黑字:
一、作遗折,具陈办理军务不善,并抄檄文进呈御览。
一、赶紧送灵柩回家,愈速愈妙,以慰父亲之望。不可在外开吊。受赙内银钱所余项,除棺殓途费外,到家后不可剩一钱,概交粮台。
右二条求幕中诸友照办。
不成功则成仁,曾国藩打算将此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也充分说明,靖港之战失利,对曾国藩的精神打击极大。
曾麟书在湘乡老家听闻消息,儿子吃了败仗之后打算自杀,便立刻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家书,派人火速送到省城,信中撂下狠话:“儿此出以杀贼报国为志,非直为桑梓也。兵事时有利钝,出湖南境而战死,是皆死所;若死于湖南,吾不尔哭也!”这话的大意是:你堂堂男儿,报国捐躯,死哪儿去不行?现在吃了败仗,硬要在家门口弄死自己,岂不是让祖宗十八代都陪着你丢人现眼?要是你就这样自尽了,休想我为你流下一滴眼泪!
此外,另有麻辣调料,左宗棠探望曾国藩,见他身上残存污泥痕迹,笑道:“好像猪子!”这并不是骂曾国藩蠢,而是调侃他的狼狈相。
依左宗棠的脾气和做派,真要骂人就不是这样了。
日后,王闿运赋诗《铜官行,寄章寿麟,题感旧图》,其中就有出人意表的怪句:“刘郭苍黄各顾家,左生狂笑骂猪耶。”刘是刘蓉,郭是郭嵩焘,左生是左宗棠。这又是哪一出?有何典故?
曾国藩初练湘勇时,盛邀金兰之交刘蓉、郭嵩焘辅佐,他们迟迟不肯出山。1854年8月20日(农历甲寅年七月二十七日),曾国藩在家书中讲得很清楚:“霞仙定于本月内还家。渠在省实不肯来,兄强之使来。兵凶战危之地,无人不趋而避之。平日至交冯树堂、郭筠仙等尚不肯来,则其他更何论焉!”
刘蓉号霞仙,郭嵩焘字筠仙,别称云仙,云、霞二仙被曾国荃调侃为“云霞出海曙”,却被左宗棠直接骂成胆怯的“猪”,这一骂,左宗棠的性情鲜活如画。
那个时期,刘蓉致书曾国藩,也在帮他找原因:“窃怪老兄光明俊伟之识,豁达深渊之量,盖非时彦所及,而豪杰之士或反不乐为之用,虽夙昔有相知之雅者,亦或思引避而无景附之情,可不一思其故乎?求之不竭其诚,遇之不优其礼,用之不尽其才;三者,古今所由失士之大端也。”
众人趋避的原因都找到了,忠言逆耳益于行,曾国藩照单全收,虚心采纳。没过多久,刘蓉就追随曾国藩从巴陵至九江,转战江西,屯军南康,“孟容皆辗转相从,三年奔走,夷险共之”。郭嵩焘也为曾国藩筹办厘金。
朋友们都希望曾国藩把湘军带到雄飞,怎忍心见他战事失利就自杀呢?(节选)
王开林,1965年出生。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站在山谷与你对话》《落花人独立》《穿越<诗经>的画廊》《战国九局》《洞湖上的风刀子》等文学作品四十余部。作品被收入海内外各种文选和年鉴。获十月文学奖、《萌芽》文学奖、湖南青年文学奖、湖南毛泽东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