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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诗歌 | 欧阳白:相思,或者无岸之河(组诗)及访谈

2024-07-08 16:47   来源:湖南名人网 [阅读量:582]

相思,或者无岸之河

◎欧阳白

 

一、

 

必须承认

如此下笔,并没有什么意义

你或许在并不遥远的

河对岸。此岸的锣鼓与

唢呐,在河水的中央

震出些波光

你或许就在秋夜的对岸

霜落下来之前

你有足够的时间洗去夏日的

潮湿,你崇尚的热烈

即将被分割

就像有人企图把一些

无聊的岁月收藏到

书籍中空白的部分

 

我们喜欢啜饮

饮料中微甜的那些

像褐色罗汉果煮的水

质感与肉感这时就变成

同一件事,圣人说的食与色

本来就是一回事

我们同时煮水

也煮些下午和前夜

等到黎明前的黑暗

被我们煮浓了

黏住清澈的眼睛

我们就睡了

 

你爱看的风景

已经坠入河中,水里的灯笼

似乎比晚霞更红一些

就像你抹在天空的腮红

星星像萤火虫一样

在河水里游

明明灭灭,衬得河堤上的树

更显得幽暗

树下的呢喃愈发幽暗

你不喜欢曲折

最多只是喜欢迂回地飞翔

有人容惯了你高处的掠食

即使给了他疼痛

给了他虚伪的幻影

其实,你的词语从没有给出过

任何明确的企图

太多的人被自己的力量击败了

如同太多的人被自己的软弱

迷倒,我也是

 

河岸是弯曲的,它有意这样

如此,上游的泪水就没那么快

流到大江大湖,没那么快

和大海咸在了一起

如此,我们隔河而望

就会有时近,有时远

有时被河上的帆和雾

遮住眼睛,真的,你正好

趁机在河岸上种一枝黄花

它们喜欢沿公路进拔

如此,它们就会回到海边

如此,我们有时就会被花举起

喇叭花再使些劲

我们就可以到云上

棉絮样的白云就是温暖的床啊

向日葵的谄媚本事再施展开些

太阳也不好意思打开伞,幸福的

高潮完了,我们就垂吊着伞下来

 

我们储存了足够多的回忆

就可向未来透支些苦涩

光明是需要偿还的

我一直想做萤火虫

裤腿间夹一支手电筒

在老远的朝代飞来飞去

你还是做月亮吧

十五天圆一次,十五天让

海潮汹涌一次,关内的女儿

躁动一次,棒槌在浣衣石上敲一次

 

我们要积攒足够多的明亮

以免被黑夜追债,那样,我们将

不得不浪迹天涯,而这河

唯一的通道,早已经被封死

它失去了自由比我们早

我们隔河相望

其实是端着一面残缺的镜子

在照世人驳杂斑斓的生活

 

我虽不愿承认,人生就是这样

但这样就懂了博尔赫斯为什么

怕镜子,其实,他是怕凝固的河

你也是,你最怕冻住的水

没有音乐,没有节奏,没有灵魂

量子纠缠还没有被证实

或者证伪之前,灵魂和节奏就可以安稳地

住在天堂,音乐和酒在那里

等着我,我请你喝

可以喝的酒就是活着的水

荷尔蒙的度数和酒的浓度

大多数的时候是一致的,除非

月亮和灯光同时死了

那时候的酒也就落荒而逃

剩下没有味道的水,慢慢凝结

那时候,你也会枯萎

像木芙蓉,像牡丹,像杜鹃

你日记里这些需要水浸润的花

我们都不喜欢玫瑰,不喜欢

蔷薇,不喜欢雪莲

它们说话的口气,我们一直

接收不了,它们的面孔太美

 

上游下暴雨的时候

那神秘之域的预言就会

顺流而来,瓶中的伏藏

只是一块小石头,敲碎了

也不开口说话。青草黄草

绿木枯木,生猪死猪

一个接一个漂来,哭声

没有来,它们在第三道弯处

搁浅了,顺流而下

是一种理想的生活方式

我们喜欢这样,那天,我捡起

一个精美的面具带上,被你

发现后,甩手就扔进了

浑浊的河流

你不喜欢精致的美

就像你只给世人看明亮的脸庞

却把身材藏在宽松的裙裾里

你向河里扔石块,扔瓦片

也扔下一栋栋灰色的楼宇

你这样装醉

以避免黑夜的追杀

实在无路可逃的时候,你把

自己奋力一扔,扔到蛮荒年代的

山洞里,那时候,我是洞口

觅食的猴子,我念动真言

替你消弭灾祸,发愿和你

百世相依

 

这样,我原谅了你和我

量子一样的纠缠。我们共筑

百世的巢穴,这些都是那山洞的

今生,你在我身上围着的草裙

每一根都是幽暗的情愫,这一世

它变成手织的毛衣,你只是不知

被你随手扔掉的面具

数百年间挂在墙壁

每日凌晨都要向我训话

后来,它没入冰凉的海底

我的梦,经常被它冻住

 

你倒是不拒绝

潜入河中的海妖,他们

拖曳着长长的鱼尾,有着

圣女般的面容和饱满的乳房

她们有着甜美的声音,有着

甜甜的腥汗的味道

 

你只是拒绝渔夫,拒绝他们的

网和叉,拒绝河上的挖沙船

拒绝我在神龛上帮他们

安上牌位,拒绝他们的转世

以及重逢,迫使它们做了泥潭中的

黑鱼、泥鳅和鳝鱼

让他们永远都只能在绝望里相濡以沫

 

二、

 

我们或可假设,这是一条

泪水的河流,它流经

需要眼泪的乡村和城市

我们看到的每一块褐色的

泥土、褐色的泥土、褐色的泥土

都是用泪水烹饪的

松软的月饼,亲切而可口

质地淳厚,赋有韧性

你喜欢吃考究的食物

就像每一朵花都

喜欢穿不同的裙子

你要让一次开口

成为长久的谈资和回忆

黄色的河水最适合煮鱼虾

它们生于此,长于此,而后

死于此,海洋的波涛与阔达

最适合成为梦里的天空

在黄水里死去

与我们最后葬于黄土

殊无二致,这样的生死

天然、宁静、安详

美丽得无以复加

 

如此,我们投箸之前

要学会祈祷,学会感恩,学会

伪善的仁慈

把悲剧演绎成一朵血花的绽放

我们只认美,以此消弭

内心的原罪与惶恐、疑惑

 

我们不吃死物

我们“惯于血肉相见”

那是一种灿烂的绯色

是朝霞与晚霞

哦,我们只在一起吃过晚餐

太阳升起时,我们仍在

河的两岸,举着兵戎呐喊

 

那是我们的风

始于叹息和呼吸

就像波涛涌动的风

始于河床黑色的淤泥

莫明的黑色的话语

你的泡,黑色的穴窍

有时泛风,有时飘风

我们听不到,只有船帆

在剧烈摇晃

那是船的呐喊

原来,这世间万物不分亲疏

都习惯于兵戎相见

都喜欢刀枪见红

美不曾离开暴力啊

 

我们习惯于等待暴力

如我们分坐河的两侧

拿着刀叉和碗筷

在河床添柴加火

看鱼虾生、长,而后被煮成

苍白和通红

我们喜欢等待的美

它总是不期而至

就像你在舞台中央

飞旋的时候,我一直等着落幕

等着空旷的大厅生出野草

我成为花

捧出繁密的星光和露水

等你拒绝,从后台

傲然离去,再降临凡尘

我以土地的虔诚迎接你

让你被种下,落寞为野草

 

我们都是野草,这是一种

约定,像米兰昆德拉说的

“非如此不可吗” ?我说:是的

非如此不可!河的两岸

原来是长满了野草的,那些无名的

野草,也是谁与谁关于一起生长的约定

我们无法考证,就像那遍地的

野草从来不注视于你我

偶尔冒出的一枝黄花

则是例外,因为它来自海边

傲岸,蓬勃,色彩明亮

它吸收阳光,又成为阳光

 

我企图消灭它,因为它太像是

活物,我们则落寇为草

与死寂无异,我想象着在

一个停电的夜晚,点燃八支红烛

端坐河边,把河水煮沸了

与你共饮雄黄酒,用一枝黄花

下火锅,我想象你喝完黄酒以后

用黄花装饰你的肠、你的胃

你的喉咙,你的牙齿和口腔

看你微红的脸怎么变成

蛇头上的那一小块肉,看你

变回一条窈窕的美女蛇

等你来缠绕,等我们一起枯萎,一起醉倒

等翌日的朝霞升起时

我们痛,头晕,头朝大地

看褐色的泥土

 

然后,我们共赴早餐

举露水为饮,噬些青草

这些活物多么新鲜

为了明天的健康和下世的善道

我们要多吃草

它没有哭,没有呼天抢地

没有痛,我们自己痛就够了

呼喊够了,还不如一头野兽

在攻击猎物时,那么一声不响

那么沉着,而后一击必中

我们要多吃草

它可以活第二次,甚至更多次

原来它并没有真正的死

像万物没有真正的死

死的只是我们的心啊

 

我们习惯有个性的感觉,于是

共同伪造了生物学和历史学

伪造了语言学,直至我们

伪造了死

我们要多吃草

因为它会变青,又会变黄、变枯萎

我们可以通过吃来让它永葆青春

在被吃的命运里,它失去季节

失去落寞和欣喜

它会习惯于接受命运

我们要多吃草

因为,我们很愿意变成草

享受枯荣,享受被咀嚼成

一堆泡沫,沉为水,浮为气

我们变得微细

可以喂鱼虾,就像它们喂养

我们,我们细到成为量子

纠缠的量子,消弭时间与空间

失去重,也失去轻,连失去也失去

 

三、

 

我们在河岸点灯

让河水把散漫的灯光

投射到苍穹,我们看到天宇里

挂满了长明灯

我们细碎的欲望生长着

永远不会成片

因为我们太善良

总是要让这星宇有喘气的

地方

其实,我们最喜欢的

并不是点灯,而是烟花

我们喜欢看烟拔地而起

在夜里开成花

在黑里开成小星星

 

我们看着自己小小的欲望

凌空而上,踏风而行

最后一头栽下来

瞬间熄灭

砸在我们头上的

是细碎的黄土

和我们自己的

一声叹息

 

我们偶尔也在秋夜

烧一些纸

烧一些钻满了孔的黄笺

在纸包上写相思的语言

我们企图把思念

穿透这城市和乡村

穿透秋夜的肺

我们相信改变了节奏的呼吸

可以感动上苍

于是哭

于是笑

于是呼天抢地

于是手舞足蹈

于是给清澈的天空

以间歇的雾和霾

我们给自己的前世写信

向他磕头叩首

看到前世的自己笑着

让他看见今世的他

满面泪光

 

瞬时就有了生离死别

也就有了漠然的重逢

对着时间的镜子

我们都变得陌生

只是我们之间

仍保持了一致的呼吸

一致的节奏,哪怕游进

水里变成鱼,相爱七秒

却在第八秒忘记彼此

我们没把自己的眼睛

钉进对方的眼睛

我们习惯于遗忘

都又每每不期而遇

 

就像那年

我烧掉相思牌的词笺

听风中文字痛楚的喊叫

你没有听到

却误喝下有纸灰的水

于是你想起了我们

埋在地底的一坛金币

一座庭院,挂着红灯笼

一间茅屋,挂着冰锥

一个驿站,等着小红马

一杆酒旗,系着白色的风

一只摔碎的瓷碗,嵌着星子

一粒珍珠,镶在疼痛里

 

我们喜欢零碎的记忆

而不喜欢琐屑的生活

我们选择醉一次

以呕吐物掩没

剩下的光阴

我们是生活里的剑手

喜欢灵光一现

夺人精魄,而不愿作屠夫

日日砍伐生命的森林

 

这就解释了

所以我们隔水而居

又踏浪相见

我们除了役使河流北上

还要役使浪花起落

我们让它们

格处时间的连绵

扫落书架上的尘土

隐匿节外之枝

 

我们隔水而歌

让歌声溯水而上

去河的源头

我们让黑夜更加沉静

让秋虫低嗓呢喃

我惯于横吹长笛

你喜欢拨弄丝弦

而河水却习惯于鼓声

我们拼命地合奏

给羞怯的夜听

 

夜还我们以一片

贴在地上

却无法揭走的月光

还我们以一面

看似平整

却波光粼粼的水镜

 

月光照着河水

河水也照着月光

天上天下

都是一片虚无的银色

 

 

欧阳白简介:本名欧阳志刚,曾用笔名渤海,哲学博士,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兼职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湖南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湖南名人网文学顾问。在社会科学核心期刊和中央、省市级报刊发表各类学术和论文20余篇,发表以诗为主的文学作品1000余篇(首)著有诗集6部,2004年开创“诗屋网”,并和诗屋同仁一道提出“好诗主义”。同年起至今主编诗屋年选和《诗屋》杂志,出版诗屋年度诗选16部,诗屋杂志六期,编辑出版同仁诗集30余部。

 

诗是战胜时间的伟大武器

——关于《相思,或无岸之河》的访谈

 

李之平(以下简称李):这首长诗主题有相思二字,看完,可以说是一首爱情祭奠诗或者是理想主义挽歌?因为您修佛,我也读到了对以爱情为象征的生命追问与彼岸抵达的圆满诉求。对此,您怎么看?请大致解释下诗歌的初衷与根本意旨。

欧阳白(以下简称欧):您果然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提问者,并没有被标题中的相思二字所迷惑。当然,很多人说诗有通感作用,并将此作为现代诗的某种体征,把这首诗看成是爱情诗可能也会成立,但实话实说,我在写作的时候,并不是对一个具体的人在抒情,在倾诉,但诗中的句式确实有很多属于抒情和倾诉的标准样式,假如真有一个这样的抒情对象,这首诗应该也可以成立。

但也正同于您所说的,我是一个非常喜欢研究传统文化的人,在儒释道三家中尤其喜爱的是佛学,虽然不敢也不能说在修佛,但是在很多方面,我高度认同当年悉达多太子寻求真理,并认证真理传播真理的伟大行为,高度认同许多佛学经典作家的伟大作品。我认为,佛学、道家在体认存在证悟大道上已经达到了人类所能认知的高峰。我的诗大抵会从对这种体悟和认知的历史成果中找到或明或暗的线索。因而,诗中可能出现的关于情爱的部分素材,特别是对于情爱的反思和诘问,都是基于对存在的某种印证和反驳。

我曾经说过,诗是一种无明。无明是佛家用语,在佛学的语境中这是一个标准的负面的词语,但在俗世的人眼中,特别在诗人眼中,这个词可能会被称之为灵感,或者叫灵感的来源更切合,很多诗人包括像特朗斯特罗姆这样的大诗人都对这种灵感十分崇拜,很多诗人认为写诗的时候要保持一种空灵的状态,让诗来到自己的脑海,这与参禅打坐的时候,阻断第六意识即所谓“心如墙壁可以入道”表面上是一个方法,只是修行的时候讲究的是要去除所有意识和境界,所谓“魔来魔斩佛来佛斩”,而写诗的时候则对于境界的来临欢呼雀跃,对于一些美妙的意念和相切合的语句渴求不已。我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担负有社会责任的“俗世”中人,当然也是一个追求生命实相的哲学学者,如何将这个看似矛盾的角色冲突在生活中调和,是我必需解决的问题。我选择了在诗中调和,将所谓之无明或灵感呈现于文字,用抒发的手段达到舒缓的目的,消除内在的紧张。

对内在的紧张的消除就是修行,就是从物质世界的桎梏中逃脱的方法,就是抵达彼岸世界的舟楫,这或许就是我写作诗歌的目的,这首诗也不例外。

李:这诗写了多久?读起来可以说一气呵成,语言机锋随处,意象机敏,在表达和叙述能指上,又是清晰抖落包袱,有效进行转换和推进。那么,您是如何结构和驾驭此长诗,如何做到内在气息与叙述能指上保持连贯性的?
欧:这首诗分三次写完,一次是2015年10月25日,一次是当年11月8日,第三次是2016年1月2日,都是在晚上,每次不到一个小时,一共不到三个小时,写完放置的时间就很长了,这也是我的一个写作习惯,写完一首诗,通常要放几个月,甚至一年多,再回过头来,看当时有没有被情感和不服从安排的词语扰乱,放久了再看,就会有更把握一些,失败的扔掉,成功的让它存活下来。这首诗开始写的时候是写在纸上的,所以打到电脑上的时候就开始了局部的修缮,但确实没做什么修改。因为写作的时候情绪比较饱满,所以气韵是绵长的,评论家龚旭东先生读了这首诗,也比较认可,说作为长诗,这部作品的气息是悠长的。著名诗人洛夫读了以后,则认为这首诗整体上情感很充沛,情绪很饱满。也因为写作的时候,并无明确地设计,任凭内在情感的驱使,所以,我既没有刻意去进行结构的安排,也就因着随性所至,随心所至,随情所至,对文字语句也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诗中的一些句子反而比较轻巧,灵感的到来也比较自然。

一般而言,写作长诗需要讲究结构,我的体会则是,除非是上五百行以上的长诗,或者写作前就有了明确的系统性的意识或思想,有的可能还包括具体的情节是你必需安排的,这些就需要事先的结构,反之,假若作者能顺应情感的内在结构,能挖通情感之渠和语言之渠中间的隔阻,开沟引水,水到渠成,也是一种相形之下更为潇洒的写法。实际上,很多长诗,以时间为轴,以空间为轴,都不如以情感为轴,只是你要有把幽微情愫搓成细绳的能力,任凭情感流动,也不失为一种好的结构。当然,也不能被或明或暗的情愫扰乱,画出不知所云的词语谜团来。

李:这首诗还读到关于一个人精神的成长,梦幻与梦境中的追忆和反思,人类的存在密码,精神抵达的可能性,除了佛道禅的意味不时浮现外,这里面似乎也受西方哲学思想的影响,比如佛洛伊德,荣格等人的学说。是不是这样?
欧:关于存在和情感,一个真,一个美,古往今来的大哲们都有不少阐释,东方如此,西方也如是,很多时候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揭示的道理却一致,佛洛依德的“无意识”,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其实在佛家以《解深密经》为依据的唯识学中可以找到对应,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在某种程度上说与佛说中的阿赖耶识非常接近,我从大德谈锡永和索达吉堪布二位的著作中发现,西方这二位心理学大师从中国藏传佛教传至西方的《西藏度亡经》中汲取过营养,所以说这种相通是自然的结果。

佛洛依德以一部《梦的解析》成为解梦大师,他在著作中提出的泛性论观点影响至深,按照他的说法,人的行为深处驱动力基本源于性,那么诗人写诗的动机也不能例外。按照宣化上人的说法,情欲是最大的无明,我所说作为无明的诗意虽在艺术上是美的,但从宗教的角度则未必,为无明和情爱所困的诗人,需要从诗中获得解脱,从情欲的困境中逃脱从而获得自由。当然,这是一种极为简单的说法,更复杂的看,无明未必只是情欲,人的动机未必全部可以简单归纳于性和以及由此引申出的情爱。

说完这两个前提,大概我可以回答您的这个问题了,这首诗中虽然有生活,但更多的不是具体的生活场景,精神性和情感性的抽象之物借助一些生活实景出现了,情绪中关于生活的纠结和苦恼,爱和恨都会戴着面具出场,中西各家关于人的观点其实也并没有离开这些生活的现场,所以,他们也在其中若隐若现。

李:这首诗是否也是您修佛的一个体现?晓得您最近根据《心经》写了个藏头诗,每句话用了心经一个字的长诗,是这样吧?诗歌与佛学互为应证是你写作的一个隐性特点,可以结合这首长诗一起说说吗?
欧:嗯,您的猜测是有根据的,也成立,我有时候常常想,来此世界的目的何为,这个问题比问诗人何为可能更加具有形而上的意味,因为诗人何为所讨论的一种职业的价值,而所有人何为则是哲学命题。我是一个时刻将自己归零的人,把自己的情绪不断清零的人,当然,更多的时候,我在这个零前面不断的加数字,这种反复就是人生,对我而言也是体验,也是对生命实相的反复证实和不断证伪。拙诗《心经》从设计到完成历经十个年头,最初我只是想进行一场词语的挑战,后来变成了情感的挑战,人生境界的挑战,作为诗人,我多次在诗中死去,又一次次活了过来。

这两首诗其实完成的时间是比较接近的,但一首前后历经十年,另一首加起来写了三个小时,拙诗《心经》从般若性空的理论出发,借助个人情感和体验说事,有唤醒梦游人的味道,方法是直接向无明下手,虽然借助了形象思维,但偏于说理,说空性之理,而《相思,或者无岸之河》则从无明的实有出发,承认它,甚至肯定它,以丰富的想象去展示它,以坦诚说出的方式消除它对于意识深处的缠绕。

两首诗,甚至更多的诗,我都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在接受无明之惑和逃离无明之苦的二律背反中双向游离,但结果是我能获得新鲜的词语体验,获得释然的生理和心理预期。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所写的所有诗,其实是同一首诗。

李:诗歌里,无论怎样绚烂的营造,细节的精微打磨,情感的深浓演绎都抵不过时间的无情,存在的虚无,人生的空。所以诗歌的结尾:月光照着河水/河水也照着月光/天上天下/都是一片虚无的银色。对此,我想这应该是您要表达的根本主题吧?

欧:我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相反,我是一个乐观派,情感固然会随着时间被冲淡,但被冲淡的并不是根本的存在,就连时间其实也一样,康德说时间是内感觉的一种存在形式,所以它并不靠谱,我在营造诗歌宫殿的时候,就没有想到它会长久而坚固的永存,它的意义在于消解,我完成它的时候,它就消解了我作为情感依附体的一部分,这种情感有的时候还只是一种浅层次的情绪,我和诗相向消解互相消解,而又相互和解相互依存,这种消解,其实也就是我刚开始所说的不断清零,不断归零,但这种消解和清零的积极意义在于,它释放了我,让我甚少挂碍地生活,无情、虚无、空是这个世界的一面,它的反面则是有情、充实、充满,它们一体两面,并无二致,所以,本质上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诗歌的结尾,月光照着河水,是一种天空失去阴霾,大地保持宁静,河流顿失滔滔的境界,这也不是虚无,只是名之曰虚无,其实这是人的情感达到彻底释放以后的境界,是另一种情感,它超过了一般而言的疼痛和纠缠,是哲学和宗教维度的情感。

这又回到了我早几天回答的关于为什么写诗的问题,那次引用了残雪和洛夫的说法,说的为了报仇和报复,为了自由,其实与今天说的是同一回事,这正如您所说,是我要表达的根本主题。但因为毕竟是艺术品,不能直接说出某个道理,所以中间才会有那么多蜿蜒留转的曲折,那么多倾诉和情愫,那么多形象和意象。

李:在人世虚无的根本面貌前,人该怎样,诗人该怎样,诗歌似乎有答案,似乎没有。您怎么看?

欧:我曾经说过,诗其实也是一个自足体,它有它的存在价值,它也有它的渴望和需求,所以它会去找到与它相契合的词语,带着词语去寻找与之契合的诗人,从而获得它的生命形象,否则,它会停留在意识、念头、情绪、情感的层面,它会自生烦恼,它会因为找不到出口而憋屈,也会因为找不到准确的对应物而迷失,而阴暗。

诗意本身是自足和圆满的,它要寻找相对应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可以由雕塑、摄影、音乐、现代综合的声光技术等等体现出来,但从根本上说,文字是最诱人的,也是诗人唯一的工具,诗人要向所有其它的展现企图挑战,杀死它们,从而获得存在的空间,当然现实中,诗人是节节败退的,可喜的是,我们在屡败屡战,从来没有失去过胜利的信心,诗人们作为一个整体,一直在前赴后继的征讨杀伐,在失去既有阵地的同时,又能攻城拔寨,有所斩获。当然,在对付人类共同的既定命运上,我们和所有艺术家一样是同盟军,和所有哲学家是同盟军,和马克思主义者儒家学人佛教徒基督徒穆斯林道教徒婆罗门教徒一样是同盟军,我们共同征讨的是时间,虽然在表面上我们必败无疑,但其实,征伐过程中我们所获得的经验却能超脱于包括时间在内的所有枷锁,马克思号召我们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进军,说的也是这一件事。

说到这,人和诗人该如何面对人生,我已经说出了自己思考的答案。而诗歌,在人类的眼中和手里,将永远是对付时间的最为有效的伟大武器之一,拥有它,人类能战胜历史,能战胜当下,同样能战胜未来。

李之平简介:诗人,作家,文化批评家和翻译者,《青春》文学月刊特约主持,新世纪十五年优秀诗人巡展主编。1969年生于山西,女。9岁随家人迁居新疆伊犁。有诗歌、评论、散文随笔以及翻译 作品数 百篇(首)见诸各类报刊。2015年获得第一朗读者年度最佳诗人,诗歌入选多种选本。评论文章发表于《文艺报》《文学报》《诗探索》《山花》《大公报》《星星诗刊。理论版》等。并在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应邀参加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著有文化论著《色空书》(与蔡俊合著),诗集《敲着楼下的铁皮屋子》。现居广东。

编辑:叶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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